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鷙棲梅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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鷙棲梅枝

“你當時為何要將謝楠雲放在司言司?”

“回陛下,是謝相求見了皇後娘娘,他雖與娘娘無甚交集,可畢竟是朝中重臣,娘娘不好駁他顏面。”

皇帝走出禦案,踱步殿中,手持一本奏折來回呼扇。他回憶了一番,而後嘲弄般說道,“所以你覺得謝楠雲是硬塞到你手上的人,與她有不小的嫌隙,平日裏並不叫她來禦前侍奉。”

“臣惶恐,只是禦前侍奉關系重大,族人有位列朝中的,臣都不敢選來任用。”

葉容鈺一是怕朝臣之女會與大臣串通洩密,也怕她們耐不住禦前侍奉一站一整日的苦。若是天威震怒,會牽連不少人。

“你的顧慮是對的,那你說,司言司會不會有人在為謝楠雲與謝家傳信?”

葉容鈺立馬跪下,撇清幹系,“陛下,司言司的女官都是臣一手提上來的,斷不會不知輕重,只是上個月,謝楠雲她向臣告假三日。”

“哦?你是說她出宮了?”

“是,她寫的告假緣由是回府上拿些吃穿用品,臣未曾多想,也礙於謝相顏面,不好不允。”

葉容鈺從懷中掏出一本簿冊,上面皆是女官出宮時提上的請示。依照出宮流程,拿著請示換出宮令,等回宮後則需將憑據交至司簿司備檔留存。

葉容鈺找到那頁後,舉過頭頂呈上,裏面有謝楠雲的自己書寫的出宮緣由,還有各級女官以及內侍省蓋的印。

“這是退朝時,臣讓人從尚儀局取回來的,請陛下過目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謝楠雲出過宮,謝相也極有可能知道她懷孕的事。”

“臣也只是猜測。”

純宗不禁猜測,到底是睿王故意以此逼謝家成為自己的助力,還是謝相等人與睿王早就勾結在一起,這些不得而知。

但他更樂意相信後者。他覺得謝楠雲定與家人通過氣,若謝家真想撇清與睿王直接的關系,大可將謝楠雲接回家中落胎再嫁。

“葉容鈺,總歸謝楠雲也是你的手下,此事你也有過。”

“臣知罪。”

“念你並無其他心思,只罰俸一個月以示懲戒。”

“臣,謝陛下天恩。”

葉容鈺告退後,對著地上的孤影搖了搖頭。

皇帝開恩,謝楠雲搖身一變成了貨真價實的王妃,再與女官擠一處就不妥當了。

但睿王在京內沒開府邸,葉容鈺便就其安置問題與宮院使、紫蘭殿勾當等中官在偏殿旁的值房裏商量了一個上午。

“要不,先將她安置到賢妃住的紫蘭殿吧。若是再收拾出來一處,還得另派宮女內侍去伺候,伺候不好了那可是誰都擔待不起。”葉容鈺說道。

“是這麽個理,只不過本朝還沒有王爺帶王妃和自己的母妃擠在一處的。”

“唉,沒有的事多了。若過分優待王妃,日後宮人便會爭相效仿,況且,聖上還因這事氣著。”

將此事敲定後,葉容鈺去了尚宮局,將紫蘭殿增添宮女的事都安排了下去。

這日夜裏,葉容鈺避開旁人去承香殿中見了皇後。

郭皇後未染紅妝,氣色卻十分好。她斜靠軟榻,跟前放著一大桶冰塊,葉容鈺接過一把團扇,坐在皇後身前的圓凳上,扇動著冰上涼風。

“容鈺,趙賢妃那邊你今日可去過。”

“去了,今日臣帶人將謝楠雲一起送到紫蘭殿,睿王也在,依臣看,他如今看重這肚裏的孩子,遠勝過她母妃。”

皇後攬起絳色披紗蓋住肩膀,直起身來,不由調侃道,“自先帝時就開始血脈不好,三代了,依舊子嗣單薄,聖上如今近五十歲了,張口閉口還要生皇子,真是可笑。”

葉容鈺咬住唇卻難掩笑意,“不過,如今睿王勢頭越發大,齊王恐怕是坐不住的。”

皇後接道,“我想過,最好是升陽再去想辦法把睿王折騰回幽州,他不回去,哪有機會讓他起兵呢?”

葉容鈺停下手中扇,靠皇後更近些,“殿下的意思是,讓睿王抽身長安與李瀟串通好,待他們打回長安便是反賊,罪不容誅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不過倒也不急,且讓他們先鬥一陣。”

“臣明白了。”

夜半清風,松香越墻。長長的宮巷,兩邊宮燈夾道,成星連排。

葉容鈺在夜色中快步沈思,她想,是時候該將洛川郡主家的妹子陶溪調入了司言司中補上空缺,再將何清提拔為司言。

至於任秋蘭,她還需繼續潛伏在長公主府上。等她回來,便想辦法讓她去統管其他司,並將命婦院的一切事情交到她手上。

第二天,朝臣休沐,純宗皇帝用過膳後,照常到殿前批閱奏折。他把葉容鈺叫到跟前,正安排讓她出宮帶李單入宮一事。

朝裏不缺人,但缺能為帝所用之人。

他著眼制舉,只是從各地選拔再到朝廷殿試錄用還需很長一段時日,皇帝思來想去倒是便想到了李單。

恰在此時,汪貞夏求見。

汪貞夏自持密奏,本以為皇帝會屏退旁人,可見葉容鈺等司言司的人毫無退下的意思,便撇頭看了下諸位女官,暗諷一聲後向皇帝行叩首大禮。

“何事?”

“黃蕪黃將軍,私自將借守在河西的軍隊全都調回了平盧。”

“什麽?”皇帝聞此,拍案而起。

“臣剛得了白充加急送來的信。”

白充是汪貞夏一位義子,任平盧一帶的的監軍,常年駐守在國之北地的松漠一帶,那地方勾連著大唐中原與東北要道。

“白充?”念這名字時,皇帝似有起疑,“他可有說清楚黃蕪為何要突然將支援河西的兵馬調回?”

“回陛下,白充先是派人去問,再是親自到營州去,黃蕪不僅不告知,甚至還將白充斥責了一頓。”

汪貞夏說起話響亮而有節奏,絲毫不見有隱瞞之意。但純宗皇帝看在眼裏,心中依舊有所揣測。這個節骨眼上,想通過各種辦法獲取權力的人太多,皇帝越是年齡增大,就越是疑心重。

“河西那邊怎麽說?”

“回陛下,還未來報。”

皇帝手握成拳,又在禦案上重重一擊,“汪貞夏,你速去派人,帶上神策軍百人,打探一下到底什麽情況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待汪貞夏踏著大步離去,葉容鈺又被皇帝叫住。

“陛下?”葉容鈺側頭試探問道。

“你先去內侍省,把藺雲給朕叫來,而後再出宮。記住,這兩件事都得避開人。”

“臣明白。”

葉容鈺頂著日頭先去內侍省把事情大致給藺雲講了一遍,而後從夾城出宮去,鴻臚寺本在宮城內,只因今日休沐,葉容鈺還得跑出宮去找他。

李單並無太多家財,他住在長安城偏西南側的歸義坊內,這裏基本沒有太寬敞的宅院,一戶緊鄰一戶,十分密集,門都是又高又窄的樣式。葉容鈺只得一直掀著車簾,生怕看漏了眼。

“停車!”

葉容鈺從一處敞開的大門望進院內,李單正在搓洗青菜。院裏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,穿著只藍色肚兜,在院裏跟一只鵝玩。

“容鈺,你怎麽來了。”

“我也是奉聖命,請你入宮一趟。”

“請我?”

李單那一瞬間露出爽朗的笑,一把將手中青菜撂回清水裏,濕手往衣服兩側擦了又擦。但那笑容轉瞬即逝,李單很快又坐回板凳上耷拉著雙臂。

“我父親一人喪命難道還不夠?”

聽此,葉容鈺也楞了一下。她上前兩步,蹲到李單旁邊,他如今的處境算不上好,或許,要是王高晟不為帝所用,他的日子倒是會好上許多。

但葉容鈺只是女官,護不得他,現下是天子傳喚,要是人帶不回去,她沒法交差,李單也要被皇帝遷怒。

“李主簿,還請你隨我去一趟吧。”

“放心,我不會為難你。”

這話,反倒讓葉容鈺更加擔心起來,“澄哥哥,你到了禦前,萬不可意氣用事啊。”

“我確實心中不平。”

話音落,李單的妹妹阿姝從外挎著一只筐回來。

“大哥,爹的事是他自己選的,你又做不得主。我們已經替父親完成了任務,難不成往後還要在沈痛中度過?”

“父親這麽做是渴望求取功名,可他死了,連個碑都立不得。”

李單說著手握成拳,在胸口捶了兩下。葉容鈺將他拉住,懇求道,“澄哥哥,你切勿再悲傷。”

“我本已安然接受在長安當個主簿,偏聖上又要尋我去,再去給他賣命?”

他合上眼,仰天半晌。他對皇帝賜姓一事也耿耿於懷,這是今上的嘉獎,可他卻只想認王氏祖宗。

“罷了,我去換身衣裳。”

就在李單進屋的那刻,繡繡背著個大背簍,一顛一顛跑了進來,熟門熟路,就像是進自己家一樣,顯然不是頭一回串門了。

“阿姐?”

“繡繡?”

“你怎麽跑這來了?”

繡繡取下身上的大背簍,從裏面掏出一只不大的寒瓜蛋子,“我這些日子經常來,我幫阿姝姐一起種寒瓜拿去賣,阿姝姐還給我工錢。”

這樣說著,葉容鈺突然意識到繡繡身上卻有些牛糞的味道。

李姝上前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道,“夫家被查抄時,藺將軍允我藏了些錢,到長安後,我在城外包了塊地,然後搭了瓜棚,專門種寒瓜拿回長安城來賣。繡繡看我們不容易,就經常來幫忙。”

寒瓜,翠皮紅瓤。相傳是契丹人大破回紇時才拿到了種子,前些年才傳入中原一帶。據說這東西脆甜可口,消暑再好不過。

葉容鈺吞咽了一下,“拿去市上擺攤也耗時耗力,不如從明日起我讓尚食局的人每隔上幾日就找你采買上一車。”

“那真是多謝了,我們到京中才安頓下來,確實手頭拮據。”

李單換好衣服出門時,恰好把阿姝的話聽在耳朵裏,不由露出些窘態,“其實衣食倒也不缺,宮裏采買都有門道,你也不用為了照顧我們就壞了這些規矩。”

“嗐,眼下天熱,撥出些消暑的錢總是不難。”

李單點了點頭,“那走吧,我隨你去面聖。”

李姝掛著一臉擔憂,囑咐道,“大哥,有些荒唐話在家說說也就罷了,到了禦前可千萬別露出什麽怨念,畢竟這往後日子還得過。”

“放心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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